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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riter's pictureFrancis Zhu

礼教

这大约摸是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,一位陆姓的初中女孩子寄给我读的文章,最近陡然想起来又是心生一阵苦涩,今天拿出来给大家分享,真的是感叹如此文章我是不可能写出了。几年下来,早已经物是人非,曾经生活中的小确幸和小感触,如今也是麻木不堪……


故事的起初,在一列开往上海的列车上,在5点的早晨,列车的铺子上密密麻麻的睡满了人,一股属于人的腥味,然而一张张安稳的面孔黏在床垫上。在窗子旁的一张桌子上,那没有熟睡的女孩抬起头来,弯肘处是一道道印下的纹路。


她的父亲顾建斌躺在临近的一张床上,两只脚板冲着她笑,露出一排阴森的牙齿。她父亲突然醒了,冲她低声喝道:“顾舒玗,又发呆呢,好不容易把你弄到上海来,老子的时间是你好浪费的?”舒玗不理睬,她父亲也没深究,不久又睡去了。

舒玗生着一张方圆脸盘,像硕大的方楞钻石,美中带有一点刺激性,她纤弱的睫毛,灰褐的眼珠,在凝固的空气里颤动。冬天的早晨,城市里像夜晚,然而山里是灰沉沉的雾,遮得没有一点光彩。舒玗看着窗外,那雾天,她喜欢雾天,喜欢闻那似煤气一样轻微的味道,但她现在什么也闻不到。 顾舒玗大概十六、七岁的样子。舒玗她父亲建斌多年前就在上海工作,多年的打拼让舒玗能在上海读高中,然而多年的辛苦让他不免沾上市井气息。


舒玗进了高中,在高一就读。她身上那不透明的白色让她和身边的人隔了一层,她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窗子上的霜花,挡住了月亮,留下她空洞的白净。她拿着卷子发呆,呆着呆着,眼里就噙满了泪水,然后有一种瞌睡的困感,像发烧时躺在床上的意识,拼呀拼总是拼不齐。回到家里,她父亲嗦着烟,骂她,打她,讽刺她爱自由。她回到房间里,关起门,蒙着头。不久,她父亲把门也拆了,舒玗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挡板了。


她父亲新得了一张音乐会门票,让舒玗去看。下雨的天里,雨滴像炒完菜后油烟机上沁出的菜油,一大片一大片浇在城市上。歌剧厅像是放大的水晶球里的世界,流黄色的,是被切割的玻璃顶。舒玗那天虽是打了一把伞,然而裤脚鞋子还是陷了许多水,非常狼狈。她坐在后面几排,前几首一直没有听清,直到有一首《风居住的街道》,台上只有钢琴,一个一个键地拨着,琴键一拨,那冰凉的触感便传遍全身,从手指缝到足尖。乐曲一停,一种死劫余生的感觉顿时弥漫开来,然而她异常喜欢这种感觉。剩下的乐曲,毛茸茸的,滑溜溜的,轻挑挑的,一阵一阵的感觉涌上心头,然而那种庆幸的触感一直萦绕心上。


一大群人嘻嘻哈哈地出来了,她一时好奇,回头瞟了一眼,原来是舒玗班上的同学,她素知班上喜欢钢琴的人不少,然而在此地碰到让她也愣住了。那领头的抹着紫棠色唇油的是邝同学,她先看到了舒玗,寒暄一番,又将她拉着四处介绍了一番,众人见天色尚早,便攀谈起来,谁知竟愈聊愈欢,当下便有人建议组织一个音乐社,邝同学擅长音律,舞也跳得不错,成了社长,一一分配完了,却不知给舒玗什么位置,一时气愤冷了下来,舒玗尬得很,刚想拒绝,见一男孩站出来道:“不要紧的,顾同学现在一旁看着,我见她刚刚欣赏乐曲十分投入,在旁边听着也就会了。”说话的是班里颇有威望的宋同学。


以后每至星期五,就去五楼的一间音乐室里练习,门口一节楼梯通往顶部的瞭望台,一到春天,就鸟语花香,舒玗的心里也开始养起了这样的一座花园,一阵热融融的感觉流遍全身,邝同学的舞——那富有挑拨的拉丁舞,配上俏皮的钢琴,触电一般麻麻的感觉。宋同学因舒玗是他介绍来的,对她额外关照,一来二去便熟络了起来,舒玗不光音乐方面颇有造诣,连成绩也有了提升,生活已是另一副样子。


一次下学后,门口站着她父亲,他父亲戴着一顶贝雷帽,下面露出狭长的脸。建斌阴着一张脸,聊着聊着,就不知聊到什么地方去了。建斌道:“你们班姓宋的小子如何呀?”答道,挺好的。又问,和他关系如何?答道,同学之间有什么好不好的。建斌笑着咕噜了一声:“现在人的嘴竟这么碎,好好的同学关系能被传得风言风语,我站在校门口,还听到有同学谈论你们。”舒玗半皱着眉,也笑道:“宋同学对很多人都很好。”建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:“你不好好学习,将来跟你老子一样,也就罢了,传出这样的事,我都替你害臊。”舒玗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。建斌又道:“这事也好办,赶明儿我找班主任和宋某人问一下就好了。”


是夜,舒玗起了身,摸到宋同学给她的八音盒,她打开窗子,滑溜溜的钢琴声《风居住的街道》在空气里漫开,声音陡然变得很轻。宋同学,音乐社,班主任,她父亲!决不能发生这样的事,他们会怎么看她。她下定决心做一个了结。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迟缓的逗号,不属于五线谱。


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很久,她得了肺炎,趴在床上像一只冷腻的大白蜘蛛。她父亲没有钱,白天去打工,晚上给她买药,渐渐的夜不归宿了。又是一天,昏暗的屋子,外面白茫茫的一片,舒玗打开窗户,又到了冬天,又是一个雾天,对街传来不真切的凡亚林的声音。声音,钢琴,音乐社,宋同学。她的思绪跌下了地平线。


她闻不到外面的味道。她将窗户拉上,她喜欢轻微的煤气味,她打开煤气,回到床上。八音盒硬邦邦的垫在下面,像音乐房墙上的开关,她喜欢把头靠在那里。面前是一条鲜花缠绕的路,有人跳舞有人弹琴。舒玗面向花园,那温暖的,触电一般麻麻的感觉,她睡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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